初入乡野，点亮师途之光

1992年的盛夏，蝉鸣声声，似在为我的毕业奏响别样的序曲。我从安康师范毕业，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满心以为会开启一段顺遂的教育之旅，却未曾料到，被误分配到了外乡镇。按照当时的毕业分配意向，我可以申请分配到户籍所在地县城附近小学任教。但命运弄人，由于收录信息时的疏忽，我被分配到了县城以外四十多公里外的原赵湾区红岩乡中心小学。

▲图为笔者1992年安康师范学校毕业合影照

那是一个偏远的乡下，消息传来时，失落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县城的家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那时还未实施双休日，只有单休日。也就是一周要上六天班，只有周日一天为休息日。而从县城到乡下每周日仅有一趟车往返，错过便只能困在这乡野之间。

上班报道那天，一生从教且长期担任校长的父亲，亲自陪我踏上这未知的征程。父亲的眼神里满是关切与鼓励，他默默地陪伴在我身旁，仿佛要为我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

我们坐上那辆开往学校的小型中巴，核定载客16人的车厢里，硬生生挤上了四十余人。全程几乎没有落脚之地，我像一片飘零的树叶，在人群中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四十多公里的公路，车辆走走停停，不断地上下旅客，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长。窗外的风景从县城的繁华逐渐过渡到乡野的质朴，可我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当终于到达红岩乡中心小学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心中一紧。学校虽有电灯，但基本虚设，供电渠道是靠乡政府的限时自发电。所以煤油灯是日常最基本的照明设备。办公条件更是艰苦，简陋的桌椅，破旧的墙壁，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学校紧邻旬河，夜晚，河水奔腾的声音如雷鸣般在耳边回荡，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更让我忧心的是工资问题。学校老师的工资需要乡政府支付，那个年代乡政府财政紧张，拖欠工资成了家常便饭。有时还需要我们老师停课亲自入户到学生家中收取教育附加费来发放工资。第一学期快放假时，我才领到7月份的一个月工资（77.00元），而那时工资实际上应该要发到12月了。拿着那微薄的工资，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想到虽已经上几个月班了，但平常开销还要靠父母给。一想到这些真的有些崩溃。

▲图为笔者92年毕业初入教坛时的照片

 然而，在这艰苦的环境中，孩子们的天真与懂事却如同一束束温暖的光，照亮了我心中的阴霾。他们大多来自附近的村庄，家庭条件并不富裕，学习基础也参差不齐，但他们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课堂上，他们全神贯注地听讲，积极回答问题；课后，他们主动整理教具，帮我打扫办公室。那是没有自来水，全靠用水桶到溪边提水。我办公室的储水桶每天都被孩子们争抢着把水装的满满的。我喜欢运动，运动结束喜欢将穿的运动鞋放在办公室外的窗台晾晒，好几次刚放下就被班上的几名勤快的女生误以为是脏的拿去直接给洗了。最后再也不敢放外面了，一是不能让孩子们为我洗鞋，二是怕孩子们频繁给我洗鞋会减少鞋的寿命。当然第一点是关键。我当时带的是二、四年级复式班。班里有一个孩子，家里离学校很远，每天都要走很长的山路来上学，可他从未迟到过，作业也总是写得工工整整。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纯真的笑脸，我心中所有的失落与委屈都渐渐消散。家长们也十分厚道。他们总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对老师的感激之情。每到农忙时节，他们会送来自己种的蔬菜，虽然那些东西并不昂贵，但却饱含着他们的心意。

有一次，按照乡政府的要求派我们到学生家里催收教育附加税。我和另外一名年长的老师被派到一个被乡政府工作人员视为“拖欠大户”的学生家里催收教育附加费。当家长得知我们的来意后，一番热情寒暄之后，让我们在家等着。然后就出门了，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位家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回来了，怀里用围裙紧紧地包裹着二十几个鸡蛋。“老师，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我跑遍了全村，也没借到钱，只借到这二十个鸡蛋，你们，看，能不能？”

我和同事先是一愣，然后异口同声说道：“可以、可以，我们买下你的鸡蛋就是。”在和这位家长的交谈中，我们才得知，丈夫去世多年，剩下她带着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多病的公婆，日子过得十分不易，有时一家人生活都是问题。所以教育附加税也就成了问题。“我再没有钱，但也要想办法，不能让教我孩子的老师白跑一趟！”这位家长淳朴的话语，道出了对我们老师的尊敬和爱戴。也就这一次的经历，使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尊师重教”。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感动，心中也坚定了在这里教下去的决心。

 同事们也让我感受到了温暖与力量。他们大多在这所学校工作了多年，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敬业爱岗，即使条件艰苦，也从未有过丝毫的抱怨。每周六放学后摸黑回家，星期天下午他们总是早早地来到学校，准备第二天的课程；放学后，还会留下来为学习困难的学生辅导功课。和他们一起工作，我学到了很多教学经验和方法，也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

最让我感动的是，第一学期结束，被派到离中心小学10多公里外的一所辖区内完小监考。在蜿蜒盘旋的林间小道上冒着严寒孤独的行走了三个多小时，带着密封的试卷，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所深藏在大山深处的一所由2名年长的民办老师和5名刚从初中毕业才十七八岁的临时代理教师，以及100多名学生组成的学校。简陋的校舍容纳着一群朝气蓬勃渴望知识的学生和敬业的老师。朗朗的读书声和老师声情并茂的讲课声在这偏僻的山村显得那么嘹亮和动听，声音也传的很远很远。校园虽小但干净整洁，不大的操场在这寒冷的冬季，大风不断的季节，却很少见到落叶；教师的办公室和教室是用竹篱笆分割而成，隔断墙上贴的报纸平平整整，窗户上覆盖的塑料纸四周用竹条固定的严严实实。可见老师们的认真细致。每个教室讲台黑板上方教师们用红纸写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倾注着老师们对学生的殷切希望和教书育人的敬业精神。教案书写的整整齐齐、作业批改的仔仔细细。两天的监考时间里，我得知这里7名教师除了两名民办教师是本村人之外，其余5名年轻的女教师，都是来自全乡不同的地方，每月拿着不足三十元的工资，常年以校为家，坚守在这里，为孩子们传播知识，播种着希望。使我倍受鼓舞。

在这一年的时光里，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天天还没亮，我便带着全校学生在操场上跑步，清脆有节奏的哨音划破长空回荡在这幽静的校园上空。当第一缕阳光洒在校园里，我会和孩子们一起晨读，那朗朗的读书声仿佛是世间最美的乐章；课堂上，我用心传授知识，看着孩子们一点点进步，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课间休息时，我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欢声笑语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傍晚、辅导学生上完晚自习，待孩子们一个个回宿舍入睡后，我也开始了批改作业和备课。忙完一切，聆听着远处的蛙声和近处的蟋蟀声开始进入梦乡。

这一年，虽然充满了艰辛与挑战，但也让我深深体会到了作为一名老师的光荣和重要。我明白了，教育不仅仅是传授知识，更是用爱去温暖每一个孩子的心灵，用责任去点燃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在这里，我收获了孩子们的信任与喜爱，也收获了同事们的友谊与支持。

▲图为笔者1993年在原赵湾区红岩乡中心小学毕业生合影照

如今，回首那段初入乡野的岁月，我心中充满了感激。那一段艰苦的经历，如同磨刀石一般，磨砺了我的意志，让我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它为我以后的从教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让我在教育的道路上走得更加坚定和自信。我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坎坷，我都会带着这份初心和使命，继续在教育的田野上耕耘，用爱和责任书写属于自己的教育篇章。

▲图为笔者2020年故地重游时留影